2008/03/20 | [RAR]天光
类别(芙蕖) | 评论(0) | 阅读(25) | 发表于 16:24

天光

0.
他想起回忆如同一首绵长的歌谣。它们静谧的随着年华蛰伏,直至万物枯靡,星球衰败。

1.
第一次看到那个白发孩子的时候,似乎是一个阴雨天。记忆很模糊。只是空气中潮湿的腐木气味像藤蔓一样在心底扎了根,蜿蜿蜒蜒的缠住了整个胸腔。他站在阴影满是的过道里。房间里透出的光仿佛一把利刃,连同空气和墙壁上腥滑斑驳的水渍一道割开。没有人出声。他闭上眼听见沉默好像暗流,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来回奔腾。

名叫亚连的少年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。他对着对方脸上暗红色的咒符看的出神,思绪早已绕着世界旋转一周。空暇时他会去追悼那些被油墨香和羊皮纸封印起来的记忆。他走过很多路,也遇见过很多人。他将他们棉絮般的低声诉说变成符号印在纸上,顺着时空碾转,最终隐没在整片的洪流里。
他是BOOK MAN。这个身份就像商标那样敲入他的骨髓,即使刺得他浑身疼痛却也无力挣扎。他在长长长长的遇见之后渐渐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介看客。面前是一出歌舞升平的闹剧,嘈杂却不失绚丽。而他无法参与。他坐在唯一仅有的观众席,任凭浮光掠过。残影落在眼里。他不说话,不思考。这是怎样的落寞,至使心脏都逐渐桎梏。

他在心底默念自己的名字。拉比,拉比拉比拉比。远方古老民族的牧师。他忆起他们的声音苍老,宛如离歌。进入教团之前老头子便要他想好自己的名字。于是他说拉比。那些哀婉的祷告蚕食他的神经。他想忘,却怎么也忘不掉。

白色的孩子终于苏醒。他向他问好。
[你醒了么。]
亚连有些吃惊。他看着那人站在恰到好处的阴影中。光线在屋子里打转,形成一个圈。而他站在圈外。他看不清他的脸。
[我叫拉比,请多多指教。]
他听见自己,声带麻木。
拉比。
半阖着的表情,舌尖抵触洁白齿背。
拉比。
他的第四十九个假名。

2.
他们开始彼此熟捻。他整天[豆芽仔,豆芽仔]的叫,然后趁机揉乱对方的头发。他将他的名字颠来倒去的念。一如念他自己的名字。

惊雷满是的夏天,他们挤在黑漆漆的图书室里喝苏打水。桌子上铺开的羊皮纸都微微卷起了边角。有闪电一闪而过,紧随而来的雷鸣夹杂着微妙的焦灼气味。亚连把下巴搁在纸上,随着窗外滴答作响的雨声摇头晃脑。有时他会跟着他一起。有时则不。
偶尔在走廊上遇到神田勇,他们便会拉着他一同去镇子上。被逼的那位在大马路上依旧满脸杀气。萧煞的风从这一头吹向那一头,吹散了窗缝中的尘埃。亚连蹲在路边跟小狗联络感情。天像要下雨。他抱着刚买的美女写真冲着神田挤眉弄眼。对方顶着满脸青筋自动过滤。回程的路上他和亚连赛跑。输掉的人要当众抢走六幻主人的荞麦面。于是他们一路狂奔。那个时候的空气里有腥腻的味道。到处都是连绵悱恻的雾气。他看见亚连团服的下摆迎着风飞起来,啪啦啪啦。好像振翅的鸟。后来他坐在教团门前的台阶上微笑。白毛豆芽仔弯着腰大口喘息。第二天用餐时上演了左手武器VS六幻的余兴表演。
这个过程反复无趣,他们却乐此不疲。他们都很无聊。所以都想快快把光阴浪费过去。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。

的确没什么不好。

李娜莉有时会说[你们感情真好。],接着就会遭到六幻和亚连的一致否认。当时他趴在桌子上睡觉。成堆的阳光拉成纤明的细线,从亿万高的上空奔驰而下。如同流水倾泄。少女清亮的声线穿过厚厚的隔层跳进他的耳朵。她说你们感情真好。
不是的。
他觉得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。一片天色落下来,卡住了关节。
不是这样。

他知道。他是一个茧。习惯于引颈受缚。那些致密的丝缠着他一圈一圈。他岀不去。他一直带着它们。经年累月。它们绊住他的灵魂。几乎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。他透过层层迭迭的网向外窥视。他看见他们。室长,神田,李娜莉,老头子。他看见他们的背影在躇畴交错的天光下被拖的很长。仿佛有一光年那么长。
然后他看到亚连。他站在他面前。他们那么近。好像只要伸出手指就能触到彼此的脸。他想起他们一起呆在摇摇欲坠的图书室睡午觉,亚连轻声梦呓说[给我鸡腿]。他把大把大把的零食砸在他的床上。他们在阴郁的日子里比赛赛跑,浮尘里浸透暗香。
他们那么近。他们那么远。
他伏在茧的中心。四周是悠长柔软的微光。他听见它们跳动的声音宛若心律。它们肆无忌惮的从这里摄取养分,越长越大。它们丝丝缕缕,与他血脉相连。他像一具干尸。他快要死去。没有人进得来。他们被它们阻隔在外。

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看客。只是一个看客。独自呆在诺大黑暗的剧场。看上面浮灯散乱,光影横斜。他手里握着笔。他将他们写成历史。可他自己却要被历史遗弃。他是那么惊恐。他痛的浑身痉挛。他低声乞求,谁来记住我。
谁来帮我记住我。
谁。

那是怎样的殇。何止忧伤。

3.
这几天教团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。亚连刚刚岀完任务回来,看见到处张灯结彩,满脑子问号。
[是拉比的生日啦。]李娜莉抱着大堆的彩纸微笑。女孩子娇好的眉目里透露着欢喜的神情。[马上就要到拉比入团一周年了。大家想把两个日子串起来一起庆祝一下。]
[啊。这样。]他颔首。暗地里庆幸自己回来的正是时候。
[亚连你也准备一下。他天天盯着我们要礼物呢。]少女灵动的手指上下翻飞,笑容里隐藏了些许无奈。

现在是隶属于夏季的烈焰天。气流蒸腾。屋外的知了都开始中暑。教团的排风口正卖力的工作。黑色团服扣紧皮肤。他想象自己是烤箱里的肉。汗水沿着湿津津的红色头发流进衣服后领。空间凝固。他用力呼吸却吸不进半点空气。整个人就像被扔进了煮沸的水里。汗流浃背。
真糟糕。他想。

亚连找到拉比的时候对方正滚在通风口旁边的阴影里当鱼干。炙热的光打在水泥地上。掀起一片尘土。窗户外是水蓝色的苍穹。流云连成漂亮的花迹。青葱的樟树张开绿色的掌。绵延的叶脉宛如手心的纹路。
太阳燃烧。星系瓦解。
他走过去。浮动的影子随着时间摇晃。一连串细碎的风打散了这里的宁静。他垂着头看拉比的睡脸。微凉的唇线,清晰的耳廓,温和的眼眉。他看他。仿佛注视一幅幽悯的漆画。巨大的暗流漫过他身上的沉香。有人翕忽低语。他回头,却只听见一阵沉默。
[拉比。]
夏蝉低鸣。额前的剪影印在他湿润的鼻息里。气旋在星球中心化成飓风。空尘荼靡。像一种礼赞。是一首恋歌。
睫毛颤开。他湖水色的眼睛里盈满笑意。
[哟,豆芽仔。欢迎回来。]

与其说庆生会,不如说是大伙想借个机会热闹一下。他们有太多需要忘记的东西。躺在坟地里的哀伤太深,太重。他们收敛不完。他们无力承担。

他被亚连拽去装饰大厅。
[诶为什么?我不是寿星么!]
[你要是再不去帮忙,神田会让你直接去帮上帝的忙。]
[哈?他是不是……噗——哈哈哈哈哈!阿勇!你那是什么打扮!家庭主妇吗?]
[……]
神田勇亲自为你送上兔肉大餐。

所有人都玩开了。拉比和亚连在六幻的淫威下憋笑憋到内伤。克姆伊满脸悲愤的向着李娜莉飞扑而去。
[李娜莉——室长二号它不动了!]他低着头痛哭流涕。顺便把鼻涕眼泪抹在自家妹妹的袖子上。[你快点来安慰哥哥一下!]
[啊是么。]姑娘眯起好看的眸子,笑容的冰冻程度媲美南极大冰川。[利巴科长,如果那机器再动起来的话麻烦你和我说一声。]
[怎么?]
[下次我试着让它彻底报废。]
[李娜莉——!]
科学班头头不顾形象的掩面泪奔。

派对如期举行。
拉比闪着星辉奕奕的绿眸嚷嚷着到处要礼物。
李娜莉送了一条亲手织的围巾。克姆伊大哭大闹[李娜莉你都没有织围巾给哥哥过——!],一边的电钻次郎顺势拆了本部食堂里的两根柱子。
神田把一打美女写真丢到他头上。他触电一般跳起来[啊啊啊……阿勇你终于明白其中的乐趣了?来来我们一起研究研究吧吧!]
[滚!]神田给了他一记标准的卫生眼。手指按住配刀。[小心下次我给你裹尸布。]
[哎呀哎呀阿勇好冷漠。]他可怜兮兮的转过头。[亚连……]

那个时候整个房间都吵吵嚷嚷。人们竞相举杯。墙壁上都是滑腻腻的奶油泡沫。白色的孩子站在褶皱的华灯下,恻影霏霏。他脸上是那样好看的神情。温热的视线里沁着涟漪。一如永不寂灭的烟花。半边星辰坠落。芙蕖灌溉。游鱼潜跃。他站在陌上观花。任由它们不止不息。
一霎间的失神。

他突然觉得有点冷。心底破了一个洞。

亚连穿过人群。

克姆伊开着新研发的室长二号补丁版肆意破坏。科学班众人化身勇士与魔王进行殊死搏斗。声潮一浪盖过一浪。李娜莉蹙着眉讪笑。哥哥,你带着你的破铜烂铁一起下地狱吧。

白发少年驻足在半尺开外。他看见他浅色的瞳仁在靡光下燃着韶华的光。
他说[呐,拉比。]
远处有机械爆破的轰鸣。欢呼声震耳欲聋。
[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。]

唇上传来濡湿的触感。他蓦地睁大眼睛。少年身上特有的青草香味顺着湿气升上来。口鼻间都是清冽的旖旎。柔软的明亮发丝绻在白皙的颈项。微凉的舌苔磨挲着猩红牙龈。他感到指尖发麻。皮肤底层生出霉斑。它们沿着静脉缓缓侵袭。一寸一寸。生生不息。
这个夏天从身体里面开始变质。
后来他加深了那个吻。亚连的嘴里含着迷迭。他微阖起双眼。周围是惊落的天光。他想起那个初识的白天。窗外轻烟叠嶂。冰凉的空气通透贯穿。他靠在沉静的黑暗中等待他幽邃的蛰醒。箜篌奏响。年华反转。谁将手放入他心悸的死潭。风起云涌。仿佛有春草重生。

时空倒流。

4.
寒露伊始。教团的排风口安静下来。凉风迤逦过境,牵扯岀一片枯槁。夏季终是要过去。
亚连小狗般蜷在拉比的床上翻滚。零食袋混杂着纸张铺开。床铺像是遭遇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浩劫,皱巴巴的哭丧着脸。拉比捧着书站在晨曦中。日光倾城。暗红色书皮的史书折射岀满靥的芒辉。
他们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谈生日会上的吻。那是一个事故。一个小小的,不经意的错轨。他一直如此认为。并且从不怀疑。这个想法就像一个轻灵的魔咒,帮他沉入温暖腥湿的羊水。心脏结痂。他曾经目睹过那么多的战争。焦黑的土地上是化作污泥的垩骨。有人抓住他的脚裸,用如同死木般的嗓音向他求救。他见过太多。薿薿的悲悯早已苍凉。
麻木是毒虫。它们侵入他的肉髓,肆意啃噬。让他忘却愤怒,离落哀戚,遗失思慕。所以也不会有爱。

从来没有。

直到有一天。

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。他呆在亚连制造出来的垃圾堆上读书。外边骤雨磅礴。雨水摔在落地窗上化成径流。亚连伏在桌子上发呆。
教团里人影稀疏。大家都已被派往战场。
亚连也会走。而他不用。
这场战争是一个没有把握的赌局。输赢未定,生死不卜。书翁与他的继承者不能战死沙场。他们是局外人。于是他们冷眼旁观。就像栖息在真空层的大气。注视着这颗星球,却又被它排除在外。因此。即使世界覆灭,众生皆已,与书翁亦是毫无干系。
他应该习以为常。可这次他却觉得有一点难过。他想,只是有一点难过。

原本那天应该和成千上万个今天一样,用一种最为素净的面容折叠而去。然而它没有。它变成了一个盲点。成了雨季里陡然初醒的荒洪。

拉比将手里读完的书放回书橱。许久未曾擦拭的木架积满了的灰尘。一边的亚连将头埋入两臂之间。他的吐息馨软潮润。他以为他早已入眠。他伸手想要摸一摸他温顺柔软的头发。

他知道这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呆在图书室里。也有可能是亚连最后一次嗅着这些古老的文明陷入沉睡。
记忆中他们曾经那么亲密。他们一起淋过雨。一起被神田用六幻招呼。一起把下巴搁在纸上看着屋外的晴天摇头晃脑。可时间的脚步总是那么快。就像一个赶着场次的马戏团。它们谁都不会等。
只是将现在带成过往。

指尖碰到亚连的发梢。他有顷刻的犹豫。他明白有些东西放出去也许就会覆水难收。而他最害怕和别人有了羁绊。
所以他放下了手。
那时他想。下次。如果还有下次的话。再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,他或许就已经不是拉比了。

雨顺着玻璃上的经脉洇开水迹。他将手指收回口袋。少年闷闷的声音却从底下蔓了上来。
[呐。拉比。]他抬起头来看他。脸上是被服褶压红了的痕迹。
[你一直都很寂寞吧。]
[我都听书翁说了。]
他看见他瞳孔里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葳蕤绽放。
[我喜欢你哟,拉比。所以就算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。]

宇宙外有无形的黑洞不断扩大。它用光也无法逃逸的速度膨胀。行星消失。它们被卷入一汪无底的深潭。直至被辗成粉末。时空歪曲。

万籁俱寂。

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三万英尺的高空。没有光。没有热。四处是能够渗透一季的深寒。有人剥开他的茧。彻骨的凛冽鱼贯而入。令人惊惧的牵绊被拉长,衔接。它们注定了他的往生。而他在劫难逃。

他忽然有一些高兴。

谁拉住了他的手。掌心里是恰到好处的温度。他回过头看他。少年的表情安宁而深刻。眼底是一片的清凉。
他们那么近。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彼此的脸。那些他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隔阂,他轻而易举的将把它们撕的粉碎。一片一片。好像夏末的雪。再也不需要庇护。他站在风都不能抵达的天际与他亲吻。

雨声倾盆。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蘸着水渍。
[豆芽仔,一定要回来哟。]

一定。

5.
驱魔师与诺亚一族的战争空前惨烈。据史书上记载,决战发生在西欧的大森林里。当时有一道穿透天空的白光,即使在百万英里之外的小镇上依然能清楚看到。森林里出现了一个直径为5000英尺的空洞。当地的所有生灵全部一夜消失。无人生还。

他的眼前是成千上万的恶魔。身后是同伴们尚未冷却的尸骨。
他闭上眼。终是不可抑止的啜泣。

在一整片惶恐的天光中他轻声呢喃。


[对不起。]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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